無憂書城
返回 無憂書城目錄
無憂書城 > 青春文學 > 浪漫上旋 > 第一章 乒乓少年墮落史

第一章 乒乓少年墮落史

所屬書籍: 浪漫上旋

「喂?橙橙,你舅舅快不行了,趕緊回來一趟。」

天高雲淡,風和日麗。

一個普通的中午,白語橙在去往食堂的路上,接到了她媽通知她舅舅病危的電話。

在她正常地詢問了具體情況後,電話另一端的人突然離開了聽筒,好半天才繼續道:「什麼毛病來著……哦,是突發性的心臟病,挺嚴重的,你快點兒回來。」末了,她又著重提醒了一句,「剛剛打你妹妹的電話她沒接,給她發微信也沒回,我怕聯繫不到,你再通知她一下。」

白語橙握著手機愣了半晌,翻了翻白眼,掛斷了。

果然,這邊她剛掛斷,另外一通電話就打來了。

「姐!」電話里,鄭旗的聲音聽上去焦急又難以置信,沉默了三秒才道,「我爸真的病了?」

「你還在青川?」

「是啊,」鄭旗「嘖」了兩聲,「在我媽媽的畫室。」

「你爸突發疾病,家裡人都在玉城中心醫院。」白語橙簡單說道,語氣清閑得像在問對方今天晚上吃什麼,「你趕快訂最近一班飛機的機票回來吧。」

不是白語橙太冷漠,實在是因為她媽媽的演技太差了。

自己的親弟弟快不行了,她媽居然連人家是什麼毛病都沒記住,何況,她也沒聽說家裡人有什麼心臟病史啊。果然,等白語橙坐早班車返回玉城趕到醫院時,正好看見她爸提著個花籃往病房走。她三步並作兩步跑過去,拽住她爸的衣角:「爸,演戲演全套,舅舅病危呢,你的表情還得再沉重一點兒。」

「啊,這樣嗎?」白銘愣了片刻,順著白語橙的話故作凝重地做了一下表情管理,才如夢初醒般尷尬地咳嗽一聲,問,「橙橙,這麼快就回來了?爸給你拿包。」

「舅舅又搞什麼幺蛾子?」

白語橙瞅了一眼病房的牌子,越過白銘直接推門走了進去。果然,她那「心臟病突發」的舅舅鄭吏正靠在床頭悠閑地啃蘋果,看見白語橙闖進來,嚇得果肉卡在嗓子眼裡,噎得他一陣猛咳。

「鄭旗已經在回來的飛機上,不久就能到了。」白語橙低頭看了看錶,吐槽道,「舅,你的心也太大了,剛剛闖進來的要是鄭旗,你一準穿幫。」

「嘿,什麼都瞞不過橙橙。」鄭吏扔掉蘋果核,整理了一下病號服,又把旁邊亂七八糟的檢測儀器重新粘回身上,「過會兒你妹來了,你就幫忙打打配合,等你放假回來,舅舅給你做覆盆子焦糖小布丁。」

「舅舅想要什麼效果?」

「病入膏肓倒不至於,差不多勉強穩住病情就行了,就說我絕對不能受氣,動輒命懸一線的那種。」

父女倆都不是什麼省油的燈。白語橙心裡清楚,這次全家人大張旗鼓地演戲,無非是為了把她那個心野到天邊的表妹叫回家。鄭旗她媽媽在她十二歲那年去世了,她爸一個人拉扯她長大也不容易,偏偏父女倆是一模一樣的性子,自從鄭旗進入青春期,家裡就少不了雞飛狗跳。

鄭旗今年十七歲,在玉城七中念高三,還有半年就高考了。

為了讓鄭旗這個「小魔頭」安分讀書,鄭吏給她辦理了住校手續,把鄭旗逼得奓毛,狂罵她爸逼她住「監獄」。哪知這樣都沒看住鄭旗,半個月前的一個周末,鄭旗偷偷溜出學校了。

除了白語橙,沒人知道鄭旗偷偷回了青川。

玉城是座北方城市,而青川是座南方小鎮,是鄭旗媽媽的故鄉。鄭旗上初中之前,一直跟父母在那兒生活,直到她媽媽因病去世,她才跟著爸爸移居回她爸爸的故鄉玉城。

「我就是頭天晚上做了個夢,想我媽了。」鄭旗在逃跑後的第三天才主動聯繫白語橙,「我想在青川待一段時間。我住在一個朋友家,女的,不用擔心。哦,對了,不要把我的行蹤透露給我爸,保密!」

白語橙恪盡職守地當個好表姐,愣是一個字都沒和舅舅說。為了不讓長輩太憂慮,她還是稍稍給她媽透露了點兒口風。不過這麼下去也不是辦法,高考迫在眉睫,就算要教育,也總得先把人找回來。白語橙猜到她舅會有動作,才沒著急告密,只是沒想到她舅會用裝病這招——

為了讓自己「病」得更具真實性,鄭吏不但鼓動家裡人配合演戲,還托關係在醫院弄了個床位,連病號服都換上了,就等鄭旗上鉤,用病中老父親的形象勸叛逆少女趕快回頭是岸。很絕,立竿見影。不過要是鄭旗哪天得知真相……白語橙漫無邊際地想,這戲怕是不能好好收場了。

見床上假寐的舅舅演得正起勁,白語橙只好搖了搖頭,拎起床頭柜上的水壺,準備出去打一壺熱水。等她打完水折回來,突然發現自己走錯了路。

她有點兒路盲,醫院的設計大多數還七彎八拐的。她側頭瞥見旁邊「男科」的標誌,鬧了個大紅臉,在一眾男人詫異的目光下拎著水壺躥得像只地鼠,也不看路了,一門心思只想飛速逃離男科走廊。

「對不起,對不起!」白語橙在拐角撞到了人,忙道歉。

她人倒沒怎麼樣,只是把對方手裡的袋子撞掉了。她迅速放下水壺幫人撿東西,一些瓶瓶罐罐,約莫是剛開的葯。藥瓶上的字是英文,白語橙原本沒在意,可幾個略眼熟的單詞還是讓她拿起瓶子的手滯了滯。

「您是……」話一問出口,白語橙才覺得唐突,趕緊抿抿嘴,又低聲補充道,「真是不好意思。」

「沒事,謝謝。」對方點點頭,迅速從她手裡接過藥瓶,不怎麼在意地回了句便轉身離開了。

等到人都走遠了,白語橙才從對方消失的背影里回過神。是個眉目很周正的中年男人,目測跟她父母一般年紀。引起她注意的其實是男人的穿著:棉衣外套內的孔雀藍色運動衫,帶著幾道清淺的墨色條紋——是玉城體校乒乓球隊的隊服。白語橙會認得,是因為她舅舅鄭吏也有一件。

男人走下醫院大門的石階,緩步來到一輛白色的轎車前,他拉開車門,把手中的塑料袋遞進去:「等下我直接去七中,你先回家吧,我讓司機送你。」他探頭跟前面的司機打了個招呼,接著說,「這段時間你在家休息下,等事情解決了,再回隊里報到。」

「不用了,我自己打車就行。」車裡的人伸出長腿踏出車門,不等對方回應便迅速攔下一輛計程車,甩過背包,頭也不回地沖身後搖了搖手。

「嘿!這小子。」男人對著計程車離去的方向搖搖頭,忍不住吐槽。

當這輛計程車駛離醫院時,另一輛駛進醫院的計程車與它擦肩而過。

「師傅,車錢等下給你轉支付寶,麻煩了啊!」

車剛在正門停住,車門便被人「咣當」一聲打開,又飛快關上。戴著棒球帽的女生一邊掃下付款碼,一邊從口袋裡摸出口罩戴上,皺著眉頭悶頭穿過喧囂的大廳。

鄭旗從下了飛機就一路狂奔到這兒,為了節省時間還加塞打了車,差點兒被別人的口水淹了。她先去廁所解決了生理需求,然後長舒了一口氣,靠著牆撥通電話:「喂?姐,我到了。」

「住院部408,快過來吧。」

鄭旗在臨去之前先去醫院超市買了一盒口香糖。這是她的習慣,用咀嚼來釋放緊張的情緒,直到把口香糖嚼得沒味兒了為止。雖然聽她表姐的口氣還算平穩,但是具體她爸病成什麼樣了她也沒數——不敢多問,心裡懸著,怕得要命。儘管她不久之前還在埋怨她爸多事又煩人。

鄭旗磨磨蹭蹭地踱到病房門口,沒敢直接進去,扒著牆邊透過那扇小玻璃窗往裡偷瞄。雖然病床上的人看起來好像還沒清醒,但是旁邊沒有那些嚇人的搶救設備,身上也沒有插那些亂七八糟的管子,她懸著的心往下落了落。

「不進去?」

鄭旗回頭就看見了白語橙——明明大她兩歲,有時候連她自己都納悶到底誰是表姐。

女生剛打水回來,正提著水壺站在後面看她。對方比鄭旗整整矮了半個頭,長了一張乖巧的鵝蛋臉,因為皮膚比一般人白,陽光下的瞳孔顏色就顯得更淺。

白語橙出去的時候把眼鏡落在床頭柜上了,她有點兒近視,此時為了看清鄭旗,不得不眯著一隻眼,本來就是一單一雙的眼皮,此時對比更鮮明了。

鄭旗被她的表情逗笑了,沒忍住「噗」了一聲。

「你爸都這樣了,你還笑呢?」白語橙㨃人毫不留情,伸手推門進去,「我看你這丫頭也是真沒良心呀。」

屋裡看護的人都不在,白語橙猜她爸媽可能是出去透氣了,不由得在心裡吐槽不已。心臟病病人的屋裡沒看護,這也就能糊弄糊弄鄭旗這種頭腦簡單的。

果然,鄭旗沒什麼懷疑,表情複雜地看了一眼床上的鄭吏:「姐,我爸他……」

「暫時還好,一口仙氣兒吊著,過會兒就能醒了。」白語橙恍惚看見她舅的眉頭輕微地皺了一下,「不過能不能痊癒還是取決於你啦,心情好,病自然就好了,你要是還跟你爸這麼擰巴,這口仙氣兒說不定就散了。」

「我爸都這樣了,我還能怎麼著?」鄭旗把包往沙發上一甩,仰頭攤坐下來,哀怨得像個被逼嫁人的小媳婦。

「這不就得了,你先安心準備高考,你好我好大家好。」白語橙沖她笑笑,頓了頓接著說,「至於其他的,你可以等高考結束了再想。」

「哎,對了。」鄭旗突然想起什麼,抬起胳膊攬過白語橙,「最近協會有什麼工作嗎?與世隔絕的日子真難過,在我出關之前,還得麻煩我親愛的表姐多費心啦。」

「還好,不麻煩。」白語橙抿了抿嘴巴,剛想接話,卻又像想起什麼一樣頓了一下,「最近隊員都在封閉訓練呢,也沒什麼比賽,去了兩個線下活動,都挺順利的。」

「那就好。」鄭旗撓了撓下巴,突然敏銳地瞥了白語橙一眼,「不過,我怎麼總覺得你有事兒瞞著我呢……」

「我能瞞你什麼。」白語橙差點兒露餡,又很快緩過神來,「還不就是你爸的事兒,我連學校的課程作業都沒做完就趕回來了,還沒時間上線……」

能有啥事兒。白語橙撇撇嘴,邊腹誹邊毫不在意地摸出手機,登上微信。

嗯……不太對,好像有點兒出乎她意料了。

白語橙盯著不斷湧出消息的界面,先是把微信置頂不動聲色地划過去,再點開消息顯示最多的那個頭像。

「會長,論壇里的帖子到底怎麼回事兒啊?」

「不對啊,哪兒來的錄音……權星屹跟況璟不合?是真的嗎?」

「會長會長,完蛋了,有好幾家媒體來找我們,說要跟你談談……」

「出大事兒了,會長收到快回消息!」

鄭旗眼看著白語橙的臉一陣青一陣白,還沒來得及問,就突然被電話鈴聲打斷了。她掏出手機看了一眼,不以為意地道:「是我班主任,從我偷跑出來就不斷地給我打電話……」

「接一下,」白語橙抬起頭,欲言又止地皺眉,「可能還有別的事。」

白語橙的表情有點兒嚴肅,鄭旗只得糊裡糊塗地接起電話——她班主任居然真的不是來興師問罪的,而是叫她儘快回去,有人在找她。

「你先出去,我馬上送你回七中。」

鄭吏的胳膊動了,白語橙怕她舅忍不住一躍而起,只得先拿起鄭旗的包塞到對方懷裡,再把人推出門。而後她拿起眼鏡戴好,俯身在鄭吏耳邊輕輕道:「沒事,我跟鄭旗一起過去看看情況,回來再說。」

七中是玉城一所普通高中,但勝在是封閉式管理,也就沒有那些亂七八糟的不良風氣。

鄭旗坐上開往七中的計程車,默默用手機翻看白語橙剛剛發給她的一篇爆料。

「驚爆!懷江省隊『乒乓之王』權星屹暌違兩年的選拔賽驚人內幕——昔日好友大打出手,原因竟然是……」

標題還能再瞎點兒嗎?

鄭旗把這篇在她看來狗屁不通的爆料吐槽了一路,白語橙卻一直沒說話,下嘴唇幾乎被她咬出了血。

過了好半天,白語橙才嘆了一口氣看向鄭旗:「其實報道不是我想給你看的重點。」她伸出細白的手指在屏幕上滑了下:「重點是這篇報道里提到的爆料人。」

鄭旗看著白語橙手指肚滑過熟悉的三個字,瞪大眼睛,倒吸了一口氣。

「小斑馬。」兩人異口同聲道。

除了高三待考生這個身份,鄭旗還有另外一個身份。

鄭吏曾是懷江省隊的乒乓球運動員,與鄭旗的媽媽結婚後不久便宣布退役,隨愛人喬遷至青川。鄭吏當年正值運動生涯巔峰期,做出如此選擇,還在圈子裡造成過不小的轟動。但隨著時間的流逝,運動員換代迅猛,他也漸漸淡出了人們的視線。直到鄭旗的媽媽因病去世,他才帶著鄭旗回歸故土。他拒絕了圈子裡同門好友特聘他做教練員的邀請,只在玉城體校做了個廚師。

好像沒人能搞清他到底在想什麼,作為女兒的鄭旗也是。

鄭旗從小跟著鄭吏耳濡目染,對乒乓球也保持著獨特的熱忱,因此在高一的時候,就跟著她爸「近水樓台」做了省隊志願者協會的會長,平時用「小斑馬」這個網名在線上處理志願者相關工作,偶爾也去看看現場比賽,卻沒曝光過自己。

對於圈子裡的人來說,會長「小斑馬」是個神奇的存在。

「這個神秘的會長不但工作做得好,還能提供乒乓球圈各種第一手線報,這要不是內部人員,我都能以頭搶地!」

「我猜她肯定是職業的,運營就是工作,邊工作邊拿錢,你們懂的。」

「看看,如果讓別人知道了『小斑馬』其實就是一個毫無人身自由的高中生,」鄭旗總是這麼振振有詞,「那還不反了天了,這不利於我好不容易塑造的高大上形象!」

她說的都有道理,但跟白語橙沒什麼關係。直到三個多月前,鄭旗在即將「閉關」之前找到白語橙,求白語橙在她「解放」之前,幫她代理「小斑馬」的職務和相關工作。

「不行,你知道大學生有多忙嗎?」正閑得在寢室摳腳的白語橙默默地把平板電腦上正播放的動漫調小了音量,「我沒空。」

「好表姐,橙橙,求你了!」鄭旗在電話另一端鬼哭狼嚎,「你想想,這都是資源啊!為國家做貢獻啊!」

「我向來都是禍害資源的,你還是另尋他人吧。」

「別人我信不過嘛!」「硬漢」鄭旗使出了撒嬌撒手鐧,聽得白語橙一身雞皮疙瘩,「要不,到時候讓我爸給你開工資,不讓你白乾!還有,別說你對乒乓球不感興趣,你在家私藏張繼科的簽名海報,還給馬龍寫情書,我都看見了!」

「我……」

「謝謝姐!」鄭旗的話密得白語橙連個標點符號都插不進去,「等下我就把『小斑馬』的微信號和其他管理賬號發給你,沒問題的,我相信你!」

於是,白語橙就這樣成了乒乓省隊志願者協會會長「小斑馬」——哦,是代理「小斑馬」。

「我親姐,你是不是想害死我!」計程車剛在七中門口停穩,鄭旗就火急火燎地拉著白語橙下了車,「讓你幫我打理一下工作,你打理到人家媒體上去了?」

「我沒有。」白語橙趔趔趄趄跟著跑,「我閑得去爆料這個?」

鄭旗緩緩放慢腳步:「那是怎麼回事?」

「看看情況再說吧。」白語橙嘆了一口氣,「究竟是誤會還是有人刻意為之,總會有個說法的。」

那個在體育論壇持續飄紅的爆料帖,主要圍繞兩個人。

權星屹和況璟,同為懷江省隊乒乓球隊的隊員,同樣是風華正茂的年紀。權星屹進入省隊已經兩年了,還在今年擔任了隊長職務。他是在兩年前省隊選拔賽上出線入選的,這兩年間他勢如破竹,在很多重要賽事上取得不菲成績,一躍成為圈裡炙手可熱的新星。而況璟跟他系出同門,兩人少時一起在玉城體校訓練成長,境遇卻天差地別。

說起來,況璟本該比權星屹有更好的發展。他在很小的時候就曾嶄露頭角,一度被譽為「天才少年」。可誰知兩年前的省隊選拔賽上,「天才少年」卻慘敗給「黑馬小子」,從而錯失了省隊選拔的出線良機,天才蒙塵,淪為平庸。直到小半年前,況璟的主管教練被聘入省隊,他才「借光」成為省隊的正式一員,可在權星屹的光芒下,怕是已沒人再記得他這個所謂的天才少年了。

況璟晚了兩年。兩年的時光對於運動員來說,可以成就一個人,也可以讓他永遠無法翻身。

那篇所謂的爆料帖由此「舊事重提」,爆料人聲稱當年選拔賽存在驚人內幕,況璟發揮失常實乃「迫於無奈」,權星屹是靠著不正當手段搶走了本該屬於況璟的名額。話說得模稜兩可,單純八卦倒也掀不起什麼風浪,問題在於爆料人還附上了一段兩人的吵架錄音,疑似不合,坐實了傳聞。而爆料人「小斑馬」的身份,也成了讓吃瓜群眾深信的關鍵。

這段時間,鄭旗一直在學校封閉學習,白語橙更是不明白事情是如何發展至此的,雖然她一直拚命在心裡暗示自己「身正不怕影子斜」,但當她跟鄭旗一起面對前來興師問罪的那幾個人時,還是不自覺地軟了軟腿。

「小姑娘不必害怕,我們是省乒乓球隊的,就之前網上的一些傳聞來了解一下情況。」

先說話的男人西裝革履,戴著一副銀邊眼鏡,還拎著公文包——看上去完全不像個打球的,倒像是個律師。

可白語橙對他毫無興趣,眼睛一直盯在他身後。

棉衣外套內熟悉的孔雀藍運動衫,她一眼就認出來了,這是她在醫院撞到的那個中年男人。可能是察覺到了她的目光,男人撥開「銀邊眼鏡」,走到她們面前,犀利的眼神在她和鄭旗之間打量了一圈:「誰是鄭旗?」

「我是。」鄭旗擺了擺手,態度不怎麼好,「怎麼了?」

「你是鄭吏的女兒?」男人斂眉,還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果然,性子跟你爸一模一樣。」

怕鄭旗再控制不住奓毛,白語橙只好搶先問道:「您是?」

男人把目光移到白語橙身上,緩緩道:「我是況璟的主管教練,我叫謝文韜。」

十月的玉城快入冬了。

深秋的冷風呼啦啦刮著白語橙的臉,她都沒注意自己是怎麼回到家的,便邁著沉重的步子走上樓道,心事重重地按響了門鈴。

「橙橙,你先別進來了。」她媽倏地打開門,正在玄關處彎腰倒騰著一個大箱子,「你爸的朋友剛給他送了一箱車厘子,我裝兩袋,你幫忙給姥姥姥爺送去吧。」

「媽,」白語橙默默地從箱子里撈出兩個,蹭乾淨灰就塞嘴裡了,「您可真是我親媽。」

要不是她姥姥姥爺就住在和她家一牆之隔的小區,今天已經被折騰得散架的白語橙早就罷工了。

日頭西斜,漫天紅霞,明天該是個好天氣。

內心陰雲籠罩的白語橙提著兩大袋車厘子,慢吞吞地往隔壁小區走。正趕上下班高峰期,在一眾行色匆匆亟待回家體驗溫馨的上班族眼中,她這個臉色鐵青的花季少女頹廢得倒是很出眾。等她按照她媽的交代送完水果出來,手錶的指針剛好指向六點。

天已經擦黑了,小區里亮起了路燈。

這是個老小區,從白語橙記事起,她姥姥姥爺就住在這兒了,小區存在的年頭可能更久。路燈的電路接觸不好,物業大概也懶得管,亮得七零八落的。

她靠著微弱的光亮走出樓宇,小區的中央是個空曠的花園,原本是放健身器材供人鍛煉的地方,前不久那些破舊的健身器材被搬走了,現在只剩下一個廢棄的噴泉,兩旁種滿了梧桐樹。白語橙抖了抖肩膀,踩著小碎步「嗒嗒嗒」地走過去。突然,她一腳踩到了落葉,寂靜的空氣里發出「咔嚓」一聲響。

在她身前不遠處,有人聞聲抬起頭。

男生留著簡潔的黑色短髮,剃掉了兩側多餘的鬢角,顯得幹練又清爽。他穿了一身黑色衣服站在路燈下,本就瑩白的皮膚被映得幾乎發光,像塊剔透的水玉。

整個人都很好看,很和諧,如果他沒正拿著一根棍子在地上扒拉落葉的話。

白語橙被噎住了。不是她突然看到帥哥太興奮,而是這張臉……她不僅還算熟悉,甚至此時此刻她最不希望見到的就是這張臉!

不會這麼巧吧,他家住這兒?

拜託拜託,讓她消失吧,要不現在就落下一道天雷,把她劈失憶了也行。

倒是男生,被她這副難以言喻的模樣搞迷惑了,他直起身蹙了蹙眉,抬起木棍往她腳邊點了點:「你踩到了。」

白語橙「噌」地跳遠,不知發哪門子瘋,瞥了一眼地面就念叨:「乒……」

男生這才反應過來,臉似乎紅了一下,揪著喉嚨伸腿撥亂了腳底那些半綠半黃的落葉,流暢地扔開木棍,權當無事發生。

這是一種詛咒。

就在一個小時前,白語橙剛剛跟眼前這個男生的主管教練立下「軍令狀」:「雖然我保證我絕對沒有跟媒體亂爆料,但接下來你們要怎麼做,我會配合到底。」

「你?」銀邊眼鏡男詫異地看了看白語橙,又轉向謝文韜,「不是那個……」

「是我。」白語橙拽住鄭旗的手,在她虎口處悄悄按了按,「你們不是想找『小斑馬』嗎?我猜憑你們的能力可能已經查到鄭旗頭上了,不過你們大概不知道,鄭旗馬上要高考了,這段時間『小斑馬』的工作都是我在打理的,跟她沒有關係。我唯一的要求就是請你們保護好鄭旗的個人隱私,不要把她是『小斑馬』的事情泄露出去。」

白語橙不是什麼聖母,但如果這件事影響到鄭旗升學,她舅可能會拉著她一起上吊。

她怎麼能白費她舅裝病的良苦用心……最關鍵的是,年紀輕輕的她還不想死!

「這叫什麼話?」鄭旗脖子一梗,「咋就跟我沒關係了?」

白語橙就猜到以鄭旗的倔驢脾氣不能接受,直接使出撒手鐧:「你聽話,回去好好念書,其他事先別管了——你爸還在醫院躺著,你難道要氣死他嗎?」

果然,鄭旗眨巴眨巴眼睛,蔫了。

沉默了好久的謝文韜,在聽見剛剛的話時才又抬起頭,蹙了蹙眉:「你爸怎麼了?」

「跟您有關係嗎?」鄭旗陰陽怪氣地翻了個白眼。

白語橙都不曉得鄭旗身上那股對謝文韜的莫名其妙的敵意從何而來,只聽她說:「您只管處理醜聞,管我爸幹什麼?」

唯恐再被安個什麼大不敬的罪,白語橙火急火燎地把鄭旗推出門交給她班主任,並再三警告讓她好好讀書,絕對不能惹事兒,才又回頭去找謝文韜,看對方準備如何危機公關。

謝文韜說他們已經以省隊的名義聯繫媒體溝通刪除,可這還不夠——

最後,白語橙答應對方會以「小斑馬」的名義發文澄清謠言不實,並暫時辭任志願者協會會長的職務,這事才算暫時了結。

幫著人家打理工作打理到下崗,白語橙自七中回來便一直心有不甘。

在這種情況下突然偶遇事件當事人之一,她心裡五味雜陳,對外直接表現成她直勾勾地盯著人家看,卻死活憋不出一句話。

倒是況璟先被盯得憋不住,滾了一下喉嚨問道:「你……認識我?」

「不……不認識。」白語橙花了三秒迅速決定先裝傻,「天太黑,我就是迷路了,然後你……突然出現,嚇了我一跳。」

分明是你突然闖進我的地盤了,好嗎?

況璟有點兒無語,不過還是好脾氣地回道:「你順著這幾盞路燈往前走,穿過花園,很快就能看見大門了。」

「哦,謝謝你啊。」

白語橙演戲演到底,假裝懵懂無知地縮了縮脖子,走了幾步又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發現況璟依然在路燈下站著,似乎還沒回過神來。

細碎的塵埃飛舞在路燈下,好像清冷少年身旁繞著化不開的薄雪。

白語橙倏地把頭轉過來,蹙了蹙眉,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幹什麼呢,指甲都快被你啃禿了。」

王若梅女士一推開門,就看見自家女兒正把腿蹬在牆上,剩下半個身子在床上攤成一張餅,一邊啃指甲一邊雙眼無神地放空自我。她把洗好的車厘子放在床頭,撿起孤零零落在地板上的手機:「手機都振了半天了,你沒聽到啊?」

白語橙看了看不斷有消息冒出來的屏幕,一陣頭疼:「先放那兒吧,等會兒看。」

「你舅一直問呢,鄭旗那邊沒出什麼問題吧?」

「不是拜託您跟舅舅解釋一下嘛……」白語橙懶洋洋地揉了揉腦殼,「鄭旗已經乖乖回學校讀書了,她那個志願者的工作有我看著呢,沒問題,分分鐘解決。」

知女莫若母,王女士露出一個鄙夷的表情:「你能行嗎?你可別糊弄我,聽說下午省隊就有人來醫院找你舅,談了好久呢,也不知道都談些啥了,怪嚇人的。」

媽呀,來得這麼快?

前腳答應先讓她全權解決,後腳就去找鄭旗的家長,白語橙對於省隊這種「表裡不一」的行徑發自內心地鄙視,自責瞬間沒了大半,有理的倒顯得有些無理了:「怪不得我當時老感覺那個教練針對舅舅,他是不是跟舅舅有仇?」

白語橙的腦門被她媽拍了一巴掌,王女士訓道:「你這孩子怎麼說話的?謝文韜是你舅以前當運動員時候的隊友,人家還不是聽說你舅『病』了,順便探望探望。」她媽瞪了她一眼,「我還沒說你呢,什麼事兒都往外講,就你嘴碎。」

白語橙腦補了一下她那躺在病床上睡大覺的舅舅被來探病的一伙人「殺」得措手不及的樣子,不由自主地笑出了聲。

等她媽出了屋,關上門,她才慢悠悠地從床上爬起來,撈起手機解鎖。

半個小時前,她按要求去乒乓論壇以「小斑馬」的名義發了澄清帖,除了證明謠言不實,她也暫時辭去相關工作職務以表誠意。

帖子一發出,「小斑馬」的社交圈果然炸鍋了,白語橙一概沒理,只跟副會長草草解釋了幾句,安排好交接工作就丟掉手機放空自己了。

現在,她再次無視掉其他消息,手指滑到微信置頂,猶豫了幾秒才點進去。

水中玉:「我知道你遇到麻煩了,不論如何,我相信不是你做的。」

白語橙皺了皺鼻子,咬著嘴巴回道:「謝謝你相信我,有你這句話就夠了……具體情況等我有空再跟你解釋。」

對方像是一直在等她回話一樣,消息發過去後幾乎秒回:「你終於回我消息了。我只是擔心你,你沒事就好。」

小斑馬:「哈哈,我當然沒事啦,先前我在處理一些事情,攤上這檔子事兒是挺倒霉的,不過沒關係,總會過去的嘛。」

水中玉:「畢竟你是最樂觀的小馬。」

白語橙的臉下意識地紅了紅,煩躁的情緒倒是被沖淡了不少。她沒準備再多說,回給對方一個「好夢」的表情便退出了微信,卻把嘴唇貼在話筒小聲道:「晚安,水中玉。」

這個叫「水中玉」的網友是白語橙接任「小斑馬」之後認識的。

認識的契機倒很簡單,有一次她登著「小斑馬」的賬號在論壇發表了一篇現役國家乒乓球運動員技戰術相關的帖子,一個名叫「水中玉」的網友給這篇帖子留了言,她覺得這人的想法與自己不謀而合,又回了帖,一來二去便聊開了,還互加了工作號的微信。

不只是有關乒乓球的,在很多事情的看法上,水中玉都與她出奇地合拍。人家都說知己難求,白語橙很慶幸與「水中玉」的相遇。也許是出於私心,她沒有把有關「水中玉」的事告訴任何人,兩人也始終保持隔著網線的「君子」距離,她只知道對方是個跟她年紀相仿的男生。同樣地,為避免生事,她也沒有跟對方提過有關「小斑馬」的身份問題。畢竟談的是心,兩人好像都不怎麼在乎別的。而事到如今,就算白語橙想解釋,好像也無從開口了。

謠言這種東西本身就是有彈性的。雖然那則圈禁了權星屹和況璟的八卦聽上去勁爆,但是所謂的證據,也就只有那通模稜兩可的吵架錄音——確實是在吵架,但就算是恩愛夫妻都難免會吵架,還不許人家隊友吵個架了?

尤其是權星屹那些迷妹小粉絲,一個個看似冷靜自持,實際上內心蠢蠢欲動,都在按捺著尋找反擊的由頭。果然,「小斑馬」那條澄清帖在論壇飄紅後,權星屹的粉絲們立刻樹立了信心,之前單一咒罵權星屹的風向很快就變了。

「就知道哥哥不是那種人,爆料者用心險惡,小星宿們永遠支持星屹哥哥!」

「編完『黑料』道歉卸任就完了?我們哥哥被罵了這麼久怎麼算?國際邀請賽馬上就要開始了,影響哥哥發揮你能承擔後果嗎?」

「仔細想想,這次事情獲利最大的是某隊友吧?誰知道是不是隊友自導自演……」

白語橙被網上那些言論氣笑了,笑著笑著,她腦子裡突然閃過之前路燈下,男生沉寂又安靜的側臉,他那麼認真地低頭擺弄,溫柔和專註好像都給了腳下的落葉,但白語橙知道他不是在看落葉。

況璟和權星屹都是這場風波的「受害者」,況璟不如權星屹那樣鋒芒畢露,除了最初的「天才少年」設定,也沒拿過什麼有實質意義的獎項,就連白語橙一家這樣的資深球迷,對況璟的關注都比權星屹要少很多。

不遠的將來,權星屹是要進國家隊的。那況璟呢?

小時候,白語橙倒是被她舅舅帶去過體校幾次,但那時她對這些小隊員沒什麼興趣,頂多看個熱鬧,如今倒是有點兒被打臉了。況璟只有寥寥幾行字的百度百科快被她翻爛了,也琢磨不出什麼花來,愧疚之情倒是又添了一層。

「驚爆!懷江省隊『乒乓之王』權星屹暌違兩年的選拔賽驚人內幕——昔日好友大打出手,原因竟然是……」

白語橙又把那篇該死的爆料帖在腦子裡過了一遍,心裡突然「咯噔」一下——她差點兒忘了,實打實的音頻錄下了權星屹和況璟的爭吵,那不是假的,甚至是她親手錄下的。

兩個多月前的一個乒乓球線下活動,白語橙在學校新聞社任職的室友呂熹安托她幫忙抓幾個小運動員採訪,好讓她撰個稿子投給學校,用來加學分。

不是什麼難事,小運動員們爭先恐後、七嘴八舌地跟白語橙聊了半晌,正當她準備走出休息室時,錄音筆還沒來得及關,就在拐角撞見了兩個人在吵架。

一個略低沉的聲音說:「你最近狀態不好,可以歇一歇。」

一個略清澈的聲音回:「我的狀態從兩年半前就沒好過啊,你還挺健忘的。」

略低沉的聲音有點兒急了:「你跟我說話非要這麼夾槍帶棒的嗎?」

略清澈的聲音充滿了嘲諷:「如果你還能有幾分真誠,就應該能感覺出來,我壓根不想跟你說話。」

白語橙覺得自己好像誤闖了別人的什麼秘密領地,嚇得撒腿就跑。雖然誤打誤撞錄下了幾句莫名其妙的對話,但她甚至連人家長啥樣都沒看清,更別提對號入座,把這種東西當成證據賣給媒體了。

那這段錄音是怎麼跑到媒體手裡去的呢……難道跟呂熹安有關?

怎麼可能?她這室友單純得像一張剛出廠的列印紙,要真有爆料東西給媒體的歪心思,早就混上新聞社副社長了。

白語橙活到將近二十歲,頭一次感覺自己的腦袋瓜子不夠用。

心有所想,手機鈴聲鬼魅一般響了起來,白語橙接通電話,話筒里傳來她室友呂熹安快樂的聲音:「我的乖乖橙,你表妹的事解決了嗎?你什麼時候回來,臣妾獨守空房好寂寞啊。」

「後天。」白語橙有點兒漫不經心,「這幾天的課堂筆記你都幫我記了吧?」

「哎呀,記了記了,你別煞風景嘛。」呂熹安快樂的聲調又高了一個度,「聽我說,我有一個驚喜給你!」

白語橙看了看胳膊上自動泛起的雞皮疙瘩:「什麼驚喜?」

「你知道過陣子開始的乒乓國際邀請賽吧,哈哈,我們學校拿下了主辦權!」呂熹安尖叫了一聲,「聽說省隊那幾個優秀的帥哥都要參賽,還要提前來我們學校適應場地。今天上午,學校就開始大張旗鼓地招募學生志願者了,我知道你一定想去,眼疾手快,立馬幫你報了名!愛不愛我,感不感動,開不開心!」

終於知道背後的涼意是從哪裡來的了,白語橙握著手機,舔了舔後槽牙,發誓她半年內都不想再看見乒乓球了。

無憂書城 > 青春文學 > 浪漫上旋 > 第一章 乒乓少年墮落史
回目錄:《浪漫上旋》

發表評論

看過此書的人還喜歡

1郭敬明短篇作品作者:郭敬明 2許你星河千里作者:桃桃一輪 3悲傷逆流成河作者:郭敬明 4青春作者:韓寒 5左手倒影,右手年華作者:郭敬明 查看圖書全部分類